再见瓷器坑

顾名思义,一个存坑新地方

【猿礼】春岚

收录于之前做的猿礼本《春岚》中

这就是同名的那篇。

几条不同世界的平行线,又在某处互相交织的故事。



春岚


 

书签

 

落了一整夜的雪。

他拉开门,精心布置的庭园掩在白雪之下,目力所及之处皆茫茫一片。刚开了两天的梅枝点满银白雪凝成的玉珠,有几颗冰渣挂在上面,如同透明的果实。他披上并不厚实的羽织走到梅树底下,雪子砸在眼镜上,他只好取了擦拭。待再次戴上眼镜,刚好有颗冰做的果实映在他的眼中。被阳光照射而流转的光泽里,他看见院落附近的群山。

即使他也回想不起山峦真正的名称,多年来他只管它叫“山”而已。偶尔回到此处居所的他,有太多不得不去思考和完成的事情。在他的身上并不存在明显的天才的痕迹,优秀的记忆力源自于他对记忆的管理。最重要的事情,比如信念,锁进记忆之海的最深处;每日例行的工作,锁进无垠的海沟……这座一年里只遇见一两次的山,曾经听祖母描述过它的名字,以及关于它的并不算神秘的传说。然而名字忘记了,传说还记得,他也不懂自己的记忆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也许因为那传说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遇见好心的妖怪,太过于常见,以至于日后还经常遇见相似的故事,一遍一遍地重复,最后想忘也不能忘。

对工作和别人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问题,他从不归结为烦恼。

当下他从冰珠里望见的山,只覆盖了一层薄雪而已。起伏的苍翠的颜色春水一般流转在那颗小小的冰珠里,只一眼四季乱了步调。不过那座山的确是季节感稀薄的存在,被翠色的竹林层叠地覆盖,其间还有顺着山势生长的各样品种的松柏,尽是些可以从年头维持着绮丽的绿色直至年尾的常青植物。

他一路踏雪而行,黑漆的木屐的双齿轻轻陷进白雪之中,浅葱色的木屐织带溅上些细碎的雪子。来到位于山脚下的旧书店前面停下脚步,他推了推眼镜,视野中忽然充溢了满满的绿。层峦叠嶂的山,每一层植物的分布都不尽相同,有些竹多一些,有些举目可见松枝的针形叶片。并不觉得错乱,或许大自然是最好的园艺师,顺手把山和绿植组合成风景如画。

对于简直进行了一番胡思乱想的自己感到莫名,他稍稍敲下木屐边缘沾上的有些凝住了的雪。

旧书店的店主像往常一样捧着新收来的珍本阅读,无暇顾及这位常客。两个人照例只是例行公事地点头示意,他便径自走进店里,去找一本他原本无甚兴趣,却因为与休假期间顺便处理的工作相关而必要的一本植物大图鉴。

越往里走,书店的过道越是狭窄。两侧的木质书架看起来至少有数十年的历史。深色的陈旧的木质表面在并不明亮的白炽灯底下闪烁着油亮的温润的光泽。初次来到这家店时,他感慨于店主的藏书之多,码放乍看混乱,实际上都有一定的排列顺序,每本书都在书架上有其应该在的特定位置。抽出一本翻看几页,再将它还于书架。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自己休假前刚刚打散的办公桌上的那幅拼图。为了静心思考而养成的习惯,逐渐成为自己不为人理解的,与年龄不符的,似乎只对他本人有无穷吸引力的兴趣。当然,并不是每一幅他拼完都会直接打散,重新组合。

“室长你,刚完成就立刻毁掉,这么做会有成就感吗?”

那时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下属向他做年度总结时看他把拼图打散再拼完,来来回回三次以上,终于耐性全无直接提问。

“若不是你的书面报告过于简短,也不必进行冗长的口头报告。还要感谢伏见君你,为我捎来这幅春雪。”

果不其然他的回答让下属露出“又上当了”的无奈表情,最后只好把报告拿回居所修改。

 想到这里他不禁勾起嘴角,笑了起来,边笑着边从左侧的书架中随意抽出一本。拿到眼前才发现那是本《枕草子》,会让年轻的下属露出头疼表情的闲散平安小品。他将薄薄的册子收好,再次扫了眼书架,那本他需要的植物图鉴依旧踪影难觅。既然随缘所得,干脆收了吧。他将书册带去找店主结账,随后把书带回了家宅。

路程不长,却教他落了满身风雪。推门进入庭园,园里的梅花上的雪积得厚了,圆滚滚的冰渣倒一个也看不见。朝山的方向远望,早晨还青翠的山此时终于被雪沁出银白之色。他疑心自己去旧书店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雪应当还不至于湮没了翠色。不过这样的疑惑只动了一刻,便把注意力回复到刚收回来的书册上。蓝色的封页墨色的竖排书名,让他隐隐约约,想起分明只离开了两周,并且还时刻保持联系的下属们。

原本衣装就是自己亲自定的颜色,选的款式,算是心仪之物。如此看来,下意识带回来的书装帧相似,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能说自己的喜好从来没变。

晚间取出书来读。晕黄的灯光投在身侧,那本装帧特别的书籍散发着如同旧书一般古雅的气息。《枕草子》他多年前即将它作为睡前读物,后来多了拼图的爱好,常常持续到深更半夜,书倒是放下了。此刻“放下”就没问题了,捧起来翻开,有什么东西从书页里掉出来,晃晃悠悠在空中转了两圈。他伸手接住,刚刚好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雪初晴

温言软语

融化早春冰凌

墨迹细如丝,穿行在米白和纸上,端端正正,堪堪一页书签。

他翻过书签查看,纸页上平铺着不规则的褶皱,仿佛还撒了些金箔。不合适的观念只闪过一瞬,他便发现那些金色来源于自己房间的灯光。这张书签,怕是书籍之前的拥有者夹在其中的吧。随手记录下的,或许是读书当时,瞬忽间留在心底的情境。

他将自己的笔墨取出,细细研磨。而后提笔,在书签背面添上几笔。

满目翠色

君可观此言说

光从墨迹间穿过,一缕一缕铺满了书页。

第二日,原本预定去山间行走,被雪给阻碍了。昨日去书店时目测山道很是湿滑,看来只得在家中赋闲。

早晨来到庭园里伺弄梅花,为它们掸去一些覆着的白雪。白雪覆红梅固然是盛景,然而过犹不及。昨夜读书到夜半,宗像往窗外看过。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今晨一看,果不其然。原来想继续将昨天的书读下去,刚取出来,桌上终端却响了。

“伏见君。”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联络。淡岛想来不到万一不会来联络,其余人即便有事也会找先请示淡岛。通常就会直接处理了,对于S4的能力,宗像了然于心因而十分信任。出现的是宗像的终端机中仅有的几个号码的其中一个,听筒中传来极其不满的语气,立刻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伏见君有什么事吗?”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室长。”话筒那边的青年大约很紧张,宗像听出了他呼吸的声音,“并不是要你早点回来,只是需要交给你亲自处理的事务最近堆积了起来。”

“那么伏见君期望我现在就回去吗?”

每逢青年不坦率的时刻,宗像总是特别想要逗弄他。单纯地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诚然有一部分只有宗像觉得好笑。

说着你回来又会开始麻烦的生活,你不回来比较清静的青年就这样絮絮叨叨间挂掉了终端。宗像捧起书来继续看,那张薄薄的书签掉出来。上面竟然有了新的墨迹。

荷塘满

此中熟香

鲤鱼可归去

“噗。”

纵然宗像,独此句也不禁笑出了声。与刚才那通电话岂止是暗合,简直如同亲眼所见。

不禁对撰写之人产生了好奇。

离去多日,仿佛应该回去。宗像第二日清晨便收拾行装踏上归程,自然用的是普通的交通工具——如果低速行驶的山间火车在这个世界算是普通的话。到那个刚刚度过成年礼的伏见会打电话给自己的程度,大约这次确实休整的时间太长了。其实全年无休宗像自己也无所谓,平日调节好即可,无须特意空出几天来,闲散着什么也不做。倒是自从淡岛当上副长,时刻对他这个室长耳提面命,每逢新年刚过就催着自己去休假。想想自己不在屯所内,或许属下们都可以过几天不必心怀敬畏的日子也就答应了,虽然事后他发现有淡岛与伏见在,工作气氛永远也不可能轻松起来,但休假已然养成习惯,宗像顺理成章地回去老家打点一下。

“室长,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比去年还短两天!是不是伏见他……”

“伏见君表示他很想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早两天回到S4果然一进门就遭遇了能干的女性的下属的连环问题,宗像露出惯常的笑容慢慢地吐出略带冲击性的答案。淡岛一时语塞,而这句话恰恰落在收到宗像回来的消息跑出来的伏见的耳朵里。

“在老家多呆几天不好吗,切。”

“伏见君,思念之情若无法正常地表达,会将心郁结成冰。”

“什么啊……”

嘴里鼓鼓囊囊的少年,对了,已经是青年了的伏见猿比古,想从年长的恋人手中接过看起来并不沉的旅行箱。然而两个人的交接不知为何竟然出了一点故障,箱子直直砸在地上,锁扣松开,行李喷涌而出。

封面的颜色同伏见身上的制服颜色一般的书端端正正盖在青年的鞋面上,他锁着眉头把书捡起来,手掌心刚好托起薄而细长,从书里滑出来的书签。

箸为铃

风穿铁骨

澄音道相思

“暗合之语。”

“是室长您的大作吗?”

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伏见,抬头看了看宗像。后者正仔细端详着刚接过来的书签。从纸页上随性的笔触来看,与前几日出现的句子是同一人所为,但几天来并没有出现被人盯梢的感觉。不可能是能力者,这样不被王察觉的能力者,应当不存在。而这些句子,似乎是可以模仿俳句,却又不得章法。

“玩一样的写法,想想您也干不出来。”

是游戏之作吗?刻意忽略规矩,随随便便地写下几句。倒也不是全部无视了规矩,只剩下季节感还在。到底是谁在游戏,想要做什么?

“伏见君……”

“别叫我查这种事,啧。”提着行李箱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后,发出表达不满的语气词的音量甚于平常。

“确实你们最近的工作繁忙。我会嘱咐淡岛君,将伏见君你的工作,尽量分摊下去。”

“……”

所谓不容置疑的语气,就是连后路也顺便掐断。这种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事情落到了自己身上,伏见也只能多用单音节词抱怨几下,想想完事之后怎么讨回自己的时间和脑力。

夜里伏见依旧去宗像的房间里找他。就算不是为了好几天不见想要补偿什么,只因为想弄清书签上的字迹从何而来,问清楚宗像书和书签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时候,阅读时有什么异常也是必要的。《枕草子》啊,伏见想,可以很快的读完,但并不想再细致地读一遍的书。拿来催眠吗?倒是个好主意。

对于每日生活刺激不断,丝毫与平凡无关的年轻公务员来说,平静细腻到惊人的平安风物,当然勾不起什么兴趣了。结果等得穷极无聊,宗像出门这几天,桌子上的拼图也收拾干净。平常好歹还能帮宗像拼几块,虽然极不情愿。只好翻开拿过来的书册,自然翻到那张在伏见看来十分碍眼的书签。

这次纸面上丝毫没有细丝笔墨的痕迹,伏见把它提起来,星星点点的金箔被灯光照得晃了人眼。光点在青年的眼中逐渐扩大,肆意地将眼前的世界染做异色。

 

 

风铃

 

夏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蝉躲在树叶间确实地费尽一生心力高声鸣唱。这一切都让原本就对这么热的天气上班还必须穿着正装心怀不满的伏见,感到愈发心烦意乱。

——叮。

太热了。伏见一边走一边松开领带,把浅灰色的西服脱下来随便挂在手臂上。好不容易走到自家的店跟前,却毫不意外地撞上悬在店门口的风铃。

痛痛痛痛痛~心里呐喊了好几遍,他摸了摸额头,隐隐约约有起了个包的迹象。

打从宗像把这只风铃挂上,伏见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撞上它多少次了。明明每次都很小心地避开,为什么自己的额头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风铃来个亲密接触?实在太费解了,自己在公司可是以敏捷著称的青年才俊,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犯傻?心里仿佛溢出了一万五千字自我吐槽,却等了半天也没见宗像过来。嘛,幸好今天似乎没有被那个男人看见,否则免不了遭受宗像“伏见君,风铃加诸的一吻,感受如何?”诸如此类的一点都不好笑,好吧,大概只有宗像自己觉得很好笑的笑话。

伏见记得,宗像寻这只风铃许久,东西还是宗像去远方采购食材,见到心仪的才特意觅来,就是为了悬在店铺门口,说是和店铺的风格最为搭配。与伏见平常熟知的玻璃风铃不同,铁质的风铃此刻在伏见的认知中简直是武器,杀伤力不容小觑。与杀伤力成正比的毫无疑问是风铃的价格,每每回想起那串数字都让伏见肉痛不已。

不过,这家店能顺利地开下去,大部分还是依靠着作为点心师兼一半的店主宗像礼司,另一半店主?当然是被宗像称为“出资方”的伏见猿比古了。

“本周第三次撞风铃的伏见君。”

点心师在他对面坐下,顺便放下盘子。把西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挂,伏见瞅了眼盘子,里面盛着昨天店里刚推出的品种,属于夏季的薄荷糖。当然那不是真的糖果,而是在挖空的柑橘中填入新鲜薄荷叶煮出的水混合着柑橘肉重新填入,是非常适合夏天的清凉品种。

“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以及,刚才是本周的第二次。换个玻璃风铃不好吗?”

“伏见君,今年蝉鸣提早了。”

记不得到底是第几次提出换个风铃的要求,宗像总是充耳不闻,接的话和风铃完全无关。当然这些天以来伏见也已经习惯。或者说,自从把这个男人从废墟中拖出来时,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可以一起生活下去的准备。

即便比自己年长五岁的男人,原本的青王,S4的主人宗像礼司,除了记得依旧称呼自己为伏见君以外,什么都不记得。

第五个夏季到来,宗像似乎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忆起来的迹象。时至今日,伏见已经完全倦怠,丝毫不想追根溯源,寻求宗像忘记的本因。而宗像本人,表现得对自己忘记过去这件事毫不在意。初始伏见感到困惑,会有人这样镇定吗?在脱去了青王的皮囊以后,宗像的本来面目便是如此吗?很快适应应该是陌生人的伏见一起住的生活,很快摸清四周的道路,又很快地挖掘了新爱好——制作形形色色的和果子。拼图伏见拿给过宗像,后者反而疑惑地看着他,说出“伏见君此刻我不想拼图。”这样让伏见差点敲碎自己的眼镜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地,伏见和宗像一起开了家店,提供抹茶与时令和果子,一切按照宗像的喜好来。结果他把店装饰得如同茶室。原以为只会有兴趣同过去的宗像一般的老人家上门,喝喝茶聊聊天。大大出乎伏见意料的是,第一个月推出的和果子意外地受到附近年轻女性的欢迎,甚至有许多人每周过来几次。伏见不得已,竟然记住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和长相。

在某些方面异常智慧而某些方面异常迟钝的伏见,那时还不知道女生们频繁光顾店铺的原因。不过后来他发现经常有女生围着他的茶点师转来转去,毫不避讳地握住茶点师的手腕,伏见瞬间气力值爆表。不管是不是客人总想揍了再说,好在那天女生们可能察觉到附近气压的变化及时离开,否则伏见大概会把自己的店铺整个推倒重来,然后干脆不要开什么倒霉的店,把宗像绑在自己的视线里。这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当晚伏见再次向宗像告白,对方稍微诧异了一下,立刻就答应了。伏见完全不想去管什么自己是不是这个男人现在唯一的依靠这种事,原本就是恋人,他还记得吧。

——叮

铃声真澄,仿佛天音。没人进店,是风吹响了铁质的风铃,几根铁箸摇晃,中间悬着的纸页飘飘摇摇,被风送到盛了和果子的盘中。米色的和纸上洒了些金箔,隐约有细细的墨迹,蜿蜒而走。

 

 

花见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伏见与宗像再次以恋人的身份同住的第七个年头。

带着宗像参加完每年例行的花见,男人似乎很高兴,笑容比平常更真诚一些。两个人一路沿着河川行走,默契地沉默着。

虽然从这条路回店里有些绕,但是宗像坚持想要走这条由石板铺就的道路。直到眼中都被粉红的花瓣充满,伏见才意识到去年秋天刚搬到这里,所见到的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都是樱花树。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竟然比失忆的人还要没常识吗?伏见君”然而不小心说漏嘴后,宗像也只是默默地听着伏见的抱怨,平和的笑容挂在脸上。

临到睡前,他才向道过晚安的伏见提问:“伏见君,认知樱花枝是对常人来说,是必要的知识吗?”

伏见楞了一下,心想这才符合宗像的风格。想说不是,结果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我只是看走眼了”这种显然还在负气的话。伏见偷偷看了眼身边平躺着的宗像,脱掉眼镜的脸看起来比过去还要清瘦,不过让伏见难以理解的高深莫测的表情显然少了许多。

“我过去曾教授伏见君关于樱花品种的知识吧。”

突然,宗像像想起什么似地,把手放在伏见的头发上,轻轻拍了两下。这动作自打伏见的身高几乎与宗像持平后,他的室长就没再做过了。

“……”

宗像说的是事实。

当时和身为S4的室长的宗像一同参加的花见,原先是淡岛副长极力主张,向宗像大肆推介的屯所集体活动,结果因为副长看似无害的生化武器再次变成两个人的聚会。

“切,不就是樱花吗,不是都一样吗。”

赏樱时,宗像兴致勃勃说起早樱、松月、关山、染井吉野各有各的美妙之处,欣赏起来也要有不同的角度。伏见对此嗤之以鼻,几乎脱口而出上面那句事后想起来太过草率的话。

说着“伏见君这样可不行啊”的宗像,将周围的樱花树品种一棵棵指点给他看。末了还要补充一句为了公务员的形象请伏见君多多学习,回去借伏见君一本樱花图谱。于是那个春天,每逢出外勤遇见还盛开的樱花,宗像便让伏见迅速说出品种名称,否则就是副长原本做给宗像的爱心红豆沙料理不间断提供。

那个几乎可以说人生中最艰难的春天,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一路回忆着那时的风景,结果都没有好好观赏传闻中被樱花染红的河道胜景,忙不迭地就已经抵达目的地。时间是下午两点,比一般开店的时间稍晚了一些。不过伏见并不在意,原本就是宗像主张要开这家店。即使离开了S4,伏见也是个有为青年,情报人员出生的他经过了这些年,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并不困难。不需要这家店来赚取多少资金,更多的,也许是为了满足宗像从一开始就有的,泡茶与做和果子的愿望。

照例开店前店堂的准备都由伏见完成,而宗像系上围裙走进里面。

“伏见君。”

刚好百无聊赖开始拉扯店中新布置的花艺的伏见被叫了过去。摆在木桌上的,是一盘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抹茶大福。如果硬要从外观上找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大约只有大福顶着的腌渍樱花了吧。

在宗像吃吃看的眼神注视中,伏见用手抓起一块咬了下去。又是红豆馅饶了我吧!刚才在回忆中对红豆沙的恐惧完全被引了出来,伏见只得在内心怒吼,年岁增长中伏见学会平静内心,不将所有的情绪表露无遗。肯定不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把团子吐出来,因为那会见到比红豆沙地狱更让伏见的内心冻结的后果。他硬着头皮嚼了几下,和果子里的红豆沙中流露出不一般的清香。仿若刚才两个人一起经过的河川边所见的樱花,层层叠叠的绚丽景象中含着清雅,表露出完全不腻的甜味。

“我把樱花打碎与红豆沙一起包裹进抹茶大福中,伏见君觉得如何?”

“嗯……”

“看来可以作为正式的商品发售了。”

就算什么都没说,也看出自己的确挺喜欢这种点心。打从一开始,伏见已经被宗像看透了,就算忘掉了一切,伏见猿比古在宗像的眼中,依旧是毫无悬念,近乎透明的存在。

“你自己不吃吗?”

“试味时已品尝许多。”

“再吃一个吧。”

伏见再次拿起一个抹茶大福,塞进了宗像里嘴里,而后凑到男人的面前,把唇贴住男人的唇,咬下那半块还露在外边的糯米团子。

这次,甜得发腻了。

 

 

食鱼

 

伏见猿比古捡到一尾鱼。

那天他到底为什么去海边,他已经记不清楚。冬季的海岸空无一人,海水呈现出幽暗的深邃的蓝,空旷的四周让人产生颇为可怖的令人沉浸于幽闭之中的错觉。北风拍打海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推动暗蓝的海水用尽自然之力猛击打岸边的礁石。竟然被这样的景色所吸引,伏见违背了身体的意愿留在海边观看海的表演。而后,仿佛狂言的主角出场,被海水推搡着的鱼出现了。伏见在应当是白色,此时却一并黑沉沉的沙滩上发现了他。那是一尾鱼,一尾伏见只在绘本故事中见过他们的名字,还嘲笑那些写故事的人看见的不过是海牛那般丑陋的动物的物种。他却并不害怕这尾鱼,或者说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从心底升出的战栗的情绪。在伏见的过往的岁月中,也有被恐惧深深笼罩的时刻,不过那已经年远去,找不到一线痕迹。

伏见毫不犹豫地抱起沉睡的人鱼,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面目,便决定将他带回自己的公寓。

通往公寓的坡道人来车往,今天却空无一人。所以怀抱着鱼的伏见并没有被别人发现,他想兴许只是天气的缘故。

关上公寓的门,暴雨被隔绝在了门外。通过玄关的时候,鱼尾扫着地面,“啪啪”“啪啪”被拖曳着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打开浴室的灯,伏见在浴缸中放满了水。回头,被自己靠在浴室墙边的鱼,灰白色的尾巴弯曲着蜿蜒在瓷砖地面,潮湿的发丝黏在他的脸上。鱼尾往上的人体的半身,腹部栖息着一道半旧的伤痕。再次抱起鱼,伏见将他放在浴缸的温水中。水温比他平常洗澡时更暖一些,他对自己做出这样的判断表示未知。也许主观上认为人鱼都是长生的生物,比自己年岁大上许多,老人家么总是更喜欢暖和的热水澡。这样不靠谱的原因让伏见不禁勾起嘴角嘲笑了自己。若是时间倒退十年,他大约会把这想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遭受到毫不留情地嘲弄吧。

用毛巾小心地把鱼尾擦拭干净,伏见发现鱼的鳞片并不是平淡的灰白色,而泛出了集满水汽的宝石的颜色。有人告诉过他,最为贵重的蓝宝石的颜色被称为矢车菊蓝。伏见对宝石兴味索然,也就不曾去探究那种美丽的蓝色究竟是怎样的。但是此刻,他认为覆满鳞片的鱼尾的颜色就是那种昂贵而珍惜的蓝宝石的颜色,桎伏水中剔透均匀。为鱼擦洗人类的半身,伏见察觉到鱼的皮肤白皙顺滑,好像结冰的海岸堆积的雪。手指碰触到的鱼的皮肤让伏见产生了微妙的触感,漫长的岁月中中孑然一身的自己,却对一尾人鱼生出突兀的名为眷恋的情感。

拨开鱼覆在脸上的发,鱼的面孔映在伏见的眼中。那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用伏见这样普通的人类的标准来看,可以算是相当俊美的脸。虽然对于男性来说,这张脸缺少了应有的棱角,不过即使紧闭双目,也没让伏见感觉到鱼是柔弱而需要保护的。

为鱼清洗干净,伏见坐在鱼的身后帮他吹头发。将蓝紫色的发丝托在手中,有违于皮肤的触感,发丝并不算柔软。伏见可以想象这些头发吹干之后或许会有些不服帖,它们不会稳稳地垂下,表现出期望的柔顺的模样

第二天,伏见为鱼带回了饲养大型观赏鱼的鱼缸。

鱼已经醒了,屈在浴缸中望着他。伏见逃开鱼的双眼,把他放进了盛有海水的透明缸中。鱼舒展开来,沉默地游弋。伏见对自己的心虚感到疑惑,然而他不还是不敢直视鱼的双目。

“你来做什么?”

似乎完全没有逃跑愿望的人鱼,或者干脆就是来找自己的,他这样想。鱼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后又指向倚靠在窗边的书桌。桌面上摊开一本空白的笔记。伏见习惯使用终端,纸笔与其说长久未用,不如说从未使用过吧。鱼接过册子和笔,安静地书写着。只有蓝色的尾巴在海水中摆动,“哗——哗——”陌生的水声回荡在伏见的公寓中。

[我来找回我的东西。]

人鱼的东西?伏见搜索中记忆中的传说。倘若渔夫取走人鱼的镜子或梳子,人鱼便会跟随渔夫回家,直到找回自己的东西。伏见无法想象,眼前的男性拥有镜子或者梳子,类似这样的东西。

“你丢了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那件东西,确实在你的身上。]

伏见并不期望立刻收到回答,把物件归还,然后放人鱼回归大海。所以他问道:“你吃什么?鱼食吗?”

鱼挂在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他带着笑在纸上写着。

[请为我准备橘屋的抹茶果子,蔬果也可,肉食不用。鱼食请伏见君自行食用。一切拜托。]

切,只是一尾鱼而已,要求真多。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在对区区一尾鱼的菜单表示不满的同时,伏见确信自己并不曾向鱼道出姓名。

[请走好。]

鱼目送他离开,笑意讳莫如深。

 

为鱼带回了相应的食物,鱼还要求使用乌木筷子。伏见不得已只得上街去买筷子,回来后还被鱼挑剔他连色拉都做不好的手艺。做好蔬菜这种对伏见过去的人生不存在任何意义的事情,他并不屑于认真去完成。奇妙的是,被鱼用纸笔“羞辱”过后,岁数刚好还卡在不认输的青年之列的伏见,做沙拉的手艺日渐增长。当然鱼对他的手艺还是颇有微词,伏见逐渐习惯了被鱼挑剔着,抱着鱼去洗澡,和鱼用语言和文字交流……与人鱼相处的日子平静得惊人,沉稳地连伏见都觉得出乎意料。

 

[伏见君,请还回属于我的物件。]

一个月后的一天,鱼将写着这句话的本子郑重地给伏见看。难得的,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伏见发现鱼的皮肤似乎比过去更白了一些,鱼鳞的蓝色有些发灰,像是要化作第一天将他带回的模样。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啧,不告诉我具体的东西,要我怎样替你找?我根本没有拿过你的东西记忆。”

烦躁,开始了久违的烦躁。伏见抬手挠乱了自己一头原本也不算整齐的头发,蓝色的发丝一缕一缕在他的指尖跳跃。鱼的视线往上,观察着他的小动作。察觉到被注视让伏见不愉快的情绪加深,莫名愤怒地转身,决定不再理会鱼。

于是下一周鱼的生活回到原点,伏见依旧把饭菜做得乱七八糟,鱼开始拒绝进食。并不是东西多不好吃,过去即使不好吃也总是吃的。鱼对伏见说过对食物要怀有感恩之心,浪费便是辜负了自然的好意。

终于,覆在鱼尾巴上的鳞片现出片片扎眼的灰色。同第一天一样,伏见把鱼抱回浴缸清洗,然而鳞片不再变换出层层叠叠美丽的蓝宝石的颜色。

[吃下我的一片肉,你会永远存活下去,务必在我将死之前。]

“啧!别自作主张,我对鱼生没兴趣!”

鱼的手指攀上伏见的面颊,被注视的青年坐在浴缸的边沿,俯下身,亲吻着相处时间不长,却好像熟识已有十个年头的鱼。

鱼的嘴唇冰凉,口中满含海洋的咸味。他的舌在鱼的口腔中探索,却找不到应该缠绕上的对方的舌。

“果然,你的东西在我这里。”鱼咬住了伏见的舌,铁锈味在他的口腔扩散。浴缸中的水缓缓泛起殷红的色彩,接着被海水的蓝色取代,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伏见君,一切拜托。”

“完成这种任务以后,我会取走想要的东西啊,室长。”

伏见讨厌吃鱼生,于是他吞下了鱼的唇舌。

 

 

锦匣

 

伏见猿比古捡到一只匣子。

木质的匣子,托在手中分量十足。不知里面放了什么,魔术帽子一般,充满了诱人打开的力量。毕竟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伏见没有多想,匆匆忙忙把匣子放回车上。到了晚间,他已不记得匣子的存在。

洗完澡伏见回到房间,捡到的匣子,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极其严谨地将房间分割两块。在伏见的房间中当然感受不到对称之美,所以匣子大约做了无用功。狭长的木匣仔细看并没有诡异之处,刨去追问它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这仅仅是只里头装着重物的,狭长的匣子。

想过用能力把匣子烧毁,拔刀把匣子劈开,总觉得太过小题大做,如果那年长的男人还在,定会这般嘲笑自己。干脆直接打开,怎么说也只是一只匣子。自己这不是鲁莽之举,是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伏见如此劝慰。

匣子并不如伏见想象中锁得严丝合缝。轻推上层的隔板,立刻打开了一条缝隙,再用力推,匣子里的东西便暴露出来,若真有意隐瞒,如此放置也太过随便。

“咦?”

匣子中躺四条捆绑在一只支架上的铁箸,伏见将它提了出来。

——叮

房间里溢满金刚铁骨之声。定睛看来,中央悬着的米色纸片像一枚书签,转来转去间有墨迹缓缓浮现。完整的字迹透着随性,细腻而古雅。是伏见曾经无比熟稔的字迹。

不禁想要在背面写些什么。

雪初晴

温言软语

融化早春冰凌

尽管时下,屯所院子里秋叶凋零。

 

FIN.



我要在爬过的每个圈都留下一篇【】【】【】捡到一尾鱼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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